雪里蕻炖豆腐

黄霑的《沧海一声笑》总让我想起一道菜——雪里蕻炖豆腐,就像透过小桥流水的江南雨雾闻到梅菜扣肉的香。提起北菜大家想得最多的可能是猪肉炖粉条的杀猪菜,当然大碗酒、大块肉、长长的粉条吃个够,这是关东人的豪兴。

“雪里蕻”许多人也写成“雪里红”,其实是用盐腌制好的芥菜缨子。芥菜的根茎腌成咸菜疙瘩,它的茎叶就剩下了,不能白扔,清洗另用一个坛子腌好,冬天的时候取出来,切成小段,放一点猪油葱花炸锅炒香,添汤打豆腐,就是把切成块的豆腐下锅里,再撒进雪里蕻,最好再扔进几小段红辣椒,吃一口豆腐香嫩,夹一筷子雪里蕻咸爽,再加上一点红辣椒的香辣,喝上一口热汤,保证你从舌尖到胃里,热乎乎,麻酥酥,那叫一个舒服。但是最讲究的人家,还是火盆上的砂锅雪里蕻炖豆腐,红泥的火盆,炭火埋在草灰中半隐半现,黑色的沙盆坐在铁架上,碧绿的雪里蕻和雪白的豆腐块已潜伏清水,几星红辣椒点缀其中,主妇一边撒入葱花和姜丝,一边舀一调羹猪油浸进去,雪白的汤中立刻漂起了油花,看着碧绿雪白在汤中翻滚,再有几星小巧的鲜红逐流,让人有“雪染腊梅青竹碧”“小园香径独徘徊”的联想,不禁也有了“一曲新词酒一杯”的情绪。不过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此刻是不饮酒的,往往是祖父围坐在火盆边,还有我娇宠惯了的孙女,她从火盆里为我拔出烧好的黏豆包,亮黄的,咬一口粘糯的,豆馅又很香甜,就着又辣又热又咸又香的雪里蕻炖豆腐,可以一直吃到嗓子眼。母亲坐在炕边,不时从小砂锅里往桌上添菜,窗外也许正落着雪,一大家子围着热气腾腾的雪里蕻炖豆腐,吃得舒服满足,一切都很安静,只有火盆上小砂锅里雪里蕻炖豆腐咕嘟咕嘟冒着泡。

那日与朋小聚,面对满桌鱼肉,大家面色枯槁,味蕾迟钝,都吃不下,突然想起雪里蕻炖豆腐,嘱咐店家做来,一时吃得兴味盎然,盆底见亮,相约不日再来。

“沧海笑,滔滔两岸潮。”多少美食俱往矣。归来细思,为何鱼肉与雪里蕻炖豆腐,一个遇冷一个遇热?二十年前,那情况可是要颠倒过来,有肉谁吃雪里蕻炖豆腐?如今看着满街的粗粮馆、素食店,你就感觉到回归传统和素食逆袭的强劲。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,饮食也如此吧,清淡的东西能源远流长,肥腻的肉食只能博一时舌尖之快,吃多了容易三高,更有人说阻碍思考,如此看来,君子可做,肉不可多食。就像质朴侠义的雪里蕻炖豆腐,从来都没屈了老百姓的生活大舞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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