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

在丽江郊外的山边,住着一个老人,人们都叫他三伯。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过了几十年,平日里不爱跟大家喝酒闲聊,唯一的嗜好是养鹰。

这一带的男人们都会在秋季养鹰与驯鹰,在云南最好的季节带着鹰和狗去山上打猎。三伯爱鹰如子女,而且训练鹰的本事出神入化。每年9月间,他必会去市场寻觅最好的幼鹰,有时候逛几天也不嫌累。这一年他找到了一头让他眼前一亮的鹰,那是一头当年出生的苍鹰,眼神惊恐但不乏锐利,羽毛虽然有些凌乱,但是已有尚未长成的威仪。这是几年里都遇不到的一头好鹰啊!三伯欣喜不已。

接下来就要开始“熬鹰”了。三伯把鹰带回家,拴在竿链上,他必须整晚看守着它,直到它先在他面前放弃戒备睡去,这样才能褪去它的野性。三伯毕竟年岁大了,幼鹰三天三夜不睡,他也三天三夜没合眼,他想起前些年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,可是这回他累极了。当他长睡一觉醒来,大声呼唤幼鹰,而它竟也渐渐能听懂他的呼唤了。

三伯一天要大声叫它几十次,抚摸它几十次,是为了让它熟悉他的声音和气味,这是三伯一年中说话最多的一段时间了,虽然是与一头鹰,他空荡荡的屋子好像一下子满了。他跟幼鹰这般亲热,连他的狗都有些嫉妒了,瞪着家里的这个新成员跃跃欲扑。

幼鹰开始换毛,当一身新的羽翼长出来,那果然是禽中之王的光彩,它现在已经是一头大鹰了。三伯开始带着它出门到山坡上练习捕猎,让它站在他戴着皮手笼的手臂上,喂它吃上好的瘦肉,系起它的尾巴,教它飞扑掠食。几天之后,三伯解开它的尾巴,只见它腾越而起,有力的翅膀带起扑面而来的灰沙,尾巴像巨大的排笔,喙如匕首,爪如钩,有着美丽花纹的羽翼闪闪发亮。它飞翔在天鹅绒般的蓝天之中,威严沉稳,仿佛能分云破霾。三伯抬头仰望它,像仰望自己活力充沛的儿子,他快乐而胆怯,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,他走在山路上开始吁吁带喘,他呼唤它的时候觉得气力虚乏,他想他也许再也没精力驯成下一头鹰了。

转眼间冬季近了,到了鹰该要向南迁徙的日子,这个地方的养鹰人都会按惯例放鹰,看着它们自由地结伴而去。可是三伯这回舍不得这头鹰,他添了几个炉子,还特意去街上买了一台电热取暖器,他想把“儿子”留下来。

阳光一天比一天短促,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正在变得凌厉,一批又一批鹰经过天空,三伯“儿子”的羽毛开始变得枯槁,成天在架鹰棒上焦躁不安地眺望窗外,胃口也大不如前。村里的男人们都劝他,快放它走吧,再不放就晚了,它不能赶在气候尚好时抵达南方了。可是三伯还是不舍得,终于,最后一批鹰也飞走了,天空清冷地呈现出冬季的颜色,寂静的。

大鹰已经片肉不进了,三伯去菜场买来了鹌鹑,煮熟了剔下肉来,自己在嘴里嚼碎了喂到它的嘴里,它不咽。屋里的火生得更旺了,大鹰却用它黯淡的眼睛继续眺望窗外。

有一天早上,天还蒙蒙亮的时候,三伯听见狗在尖声吠叫,他从梦中惊醒了,迷迷糊糊摸着下床,猛地脸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,他骇然睁眼一看,原来是那只大鹰,它倒挂在他的面前荡来荡去,已然死去多时了,脚上还挂着链子,从架鹰棒上笔直垂下来的链子。